开封王婆终于扛不住泼天的流量了。面对汹涌的人潮,她宣布自己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一个月。
开封王干娘,万岁山流量王,就因为在大宋武侠城主持了一档线下说媒节目,被年轻人狠狠爱上。
节目现场,她妙语连珠,拿真心待每一位上台寻爱的观众,随着围观人群越来越多,61岁的王婆火了。
中国人只有一个王婆,就是那个带着潘金莲喂大郎喝药的媒婆,曾经,她是这番尊荣。
如今,她成了几百万年轻人的干娘,多少人看见她,就像见着妈。
施耐庵万万不会想到,《水浒传》只写了一百单八将,王婆如今接过第一百零九棒。
2024年,王干娘扛起一面开封文旅大旗,让无数国人忽然意识到:河南开封,妙啊。
01/
王婆的身份,并不简单,她本名赵梅,是相声界的名演员,退休后闲来无事,就去开封万岁山的大宋武侠城当了NPC,发挥余热。
一开始,她只带着武大郎、西门庆在城里晃晃,互动十分钟,后来有个年轻人突然跟她说,干娘,我是真没对象。
她心里一动,跟导演商量,把互动改成相亲节目,谁知一下就火了。
“你多大,想找啥样的,结过婚不?你喜欢哪个?你喜欢我把他叫上来。”
王婆相亲,主打一个有一说一,没有剧本,她帮忙问清楚“嘉宾”的求偶条件,鼓励台下有心人真诚表白。
看到一点机会,就赶紧让嘉宾互加微信,锁定目标,绝不错失良机。
于是全国各地的单身人士争相找干娘,现场总是人山人海。
有相亲118次没成功,开着豪车来的。
自称大帅,坐着直升机撑排面的。
美女研究生求有心人,不要房子不要车;死忠粉在相亲楼下一站五六天,天天喊干娘。
还有个大爷没看到对眼的,直接反手抱起来王婆。
王婆的场子永远火爆,因为不骗人,不炒作。
“没有托儿,不是演的,没有任何的局,绝对不存在造假,营造现场效果,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,都是现场叫的人。”
带着团队来的主播都没资格上台,有个男网红成功被选中两次,都被王婆识破劝走。
一个真诚求偶的男人带着小女儿上去,她用袖子给年轻爸爸擦眼泪,对着台下喊:“你们多给他曝光一下,谢谢你们这些直播达人啊。”
数不清的单身者站在网上,从全国各地呼唤干娘巡演。
一时间,王婆风头无两。
其实,王婆最近的节目被爆出不少“骗婚乌龙”。没办法,她是媒婆,不是神婆。
那些扯着嗓子喊干娘的人中,必定有不少想骗婚或看热闹。
网上许多冷言冷语:热度维持不了多久,下一个过气的就是王婆。
处在漩涡中心的王婆却不敢休息,她工作不停,药也不停。
六十多岁的人,活力得靠药物和精神头顶着。
她觉得自己对观众有责任。看着台上的宝贝儿子、女儿口口声声说爱她、信任她,喊她干娘,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就靠她了,她就不敢休息。
不过是演了几天媒婆,她当真就扛起月老的责任。
月老本人也会笑她痴吧,如今累得要请长假,也是情理之中。
可她在园子里,并不算顶级的痴人,绝不是最优秀的劳模。
仔细扒一扒万岁山大宋武侠城,遍地“痴人”。
02/
大宋武侠城,成年人门票80一张,两日内可以反复进园。园子里有拍照打卡景点、游乐设施,最多的是表演。
那个节目单,江湖传说,比命还长。
80元的两日门票,考虑到当今的物价,并不值得什么精彩表演。
可实际上,这里的演员都是练家子,演起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,园子也癫,不把自己的钱当钱。
小剧场《醉打蒋门神》,武松对着蒋门神一顿拳打脚踢,旁观者都怕演员甩出脑浆子。
《神舟传奇》,看过的观众都说灯光秀无敌,怀疑电费都是免费的,夜场其他节目,影音效果也好得像没有成本。
《三打祝家庄》,宋江骑在马上,一会飞身一会倒挂,和敌人耍红缨枪,实打实的对战,稍有不慎就能血溅当场。就连马都身怀绝技,说倒就倒,让死就死。
连天的炮火震得人耳朵疼,士兵们扛着道具飞速穿越烽火线,但求一个真听真看真感受。80块钱门票,他们居然敢给你玩真的,
曾有b站up发过一个视频,说这里的表演让他良心不安。
他逛园子时,时间尚早,一个戏台下就一个观众,两个演员在台上卖力表演。赛马场上三个观众,五个演员骑着马跑得尘土飞扬。
寒风中,单衣的演员跳钢管舞,观众悬着心,生怕他冻僵了,一头从钢管上栽下去。
后来人渐渐多起来,冰雹也来了,民间高手拿下巴撑起百来斤的道具,顶缸的青年把一个大缸一顶好几米,一点差错没有。
up还来不及感叹演员敬业,就眼睁睁看着表演《飞云浦》小剧场的演员,在剧情中被一个横踢,直接掉进水里。而上岸的演员只是淡淡一笑:“不冷,水结冰我也下去过。”
有个演员看up在拍摄,就拉他去看新节目《魔音汇》,up问他们为什么雪天不休息,精神小伙放出豪言:“地球不爆炸,万岁山不放假。”
那场演出是他看到的最好的演出,灯光效果绝美,演员全情投入,女演员穿着薄薄的裙子在满是冰雹的地上翩翩起舞,在表演之外表达着一种让人动容的精神。
于是才有了那个视频标题,《逛了河南开封的旅游景区,才让我知道什么是让人良心不安》。
来过大宋武侠城的游客都说,之前看网上的小视频,园子似乎过于花哨热闹,进大门时,也不觉得装修多么时尚,谁知走进园中,体验这么好。一个小城市的主题公园,商业化的东西能做得这么精彩,令人惊讶,简直是中国的迪士尼。
但小视还是觉得,这评价有些低了。
03/
万岁山大宋武侠城,从来没想做中国的迪士尼。
它看不上。
看看它的节目单:斗鸡、皮影戏、打铁花、太极、《水浒小剧场》、地方戏……
每场不过几分钟,可无论哪个节目,都不是没有故事的小插曲,背后都是文化沉淀。
斗鸡,首次记录于公元前517年,当时北方鲁国的两位贵族后裔——季平子和小邱在社交时以斗鸡互相试探,季平子大败,攻打了小邱家的宫殿,两族就此开战。
中国第一场斗鸡,其实是鲁国季氏政治play的重要一环。
打铁花,始于北宋确山县,最初用于祭祀道教的神祇。传说某年确山县大旱,农民着慌,就通过熔化铁器、击打柳木来制造火花,以此震动上天,祈求甘霖。
打铁花如今已成非遗,铁花一现,万千光华,似星辰乱斗,非亲眼目睹不能体会其精妙。
而皮影戏最早见于司马迁的《史记》。当年汉武帝爱妾王夫人早逝,帝王悲痛万分。方士李少翁说,自己有一方法,可招魂魄。
他用棉帛裁成影像,涂上色彩,在手脚处装上木杆,于帷布之中摆好蜡烛。夜幕降临,李少翁舞起人像,武帝龙颜大悦。
中国孩子至今喜欢皮影戏,却从来不知道,那小小一块幕布后面,藏着伟大帝王的一段深沉爱恋。
还有太极、《水浒传》, 都是中华文化瑰宝,至少数百年历史。大宋武侠城给了它们绽放光彩的舞台,承载了大批中国民间艺术,这座乐园比我们实际看到的厚重百倍。
更何况乐园开在开封,这座古都的文化瑰宝,更是数不胜数。
开封城,城摞城,地下埋有几座城。如今的开封城下,藏着六座城:
战国时期魏国大梁、唐朝汴州城、北宋东京、金朝汴京、明朝开封、清朝开封。由于地处黄河下游南岸,每当暴雨出现,黄河水便卷着黄沙将此城掩埋。它被埋六次,重建六次,保留下六朝古城。
它为后人留下魏国的长城遗址,唐朝的州桥和汴河遗址,金朝皇宫遗址……角角落落都藏着历史大事,像神话中的修仙者,看不出年纪,却一脸神韵,气场沧桑,一肚子宝藏。
它最酷的地方,是曾经作为北宋东京,为国人留下一场极致的繁华。
开封虽居于华北平原之上,却水路通达,地处京杭运河通济渠段的北口。隋唐时期,运河上的往来物资都在此停留,四海奇珍,皆归市易,到了北宋,已是极致繁华。
陈寅恪曾评价宋代:“华夏民族之文化,历数千载之演进,造极于赵宋之世。”
作为文明最昌盛的朝代的首都,东京城当年拥有常住人口四十多万,往来人口百万。全城有大型酒店72家,小吃店、茶坊遍布全城,夜市连着晓市,瓦舍挨着酒肆。
有钱人去樊楼吃大菜,穷人在瓦子看杂耍,贵族和平民一起在公共浴池熏香泡澡,寡居的女性合伙开了酒楼,说不准哪天就成了土豪。东京城是千年前的消费魔都,但它没有世俗的商业气质。
它是文明之都,拥有社会保障房、免费职业培训机构、公立医院和健全的教育补贴机制。
它是文化之都,往书局贡献了宋词三百首中至少八分之一的名篇,在勾栏瓦舍里发展着数不清的民间艺术。
北宋羸弱,重文轻武,开封的血脉中缺少杀伐之气,多的是士大夫的文气和谨慎,绵延至今。唯有这样的气质,这样的背景,才能仅凭几座主题公园还原千年前的繁华,才能凭着良心和技术,将迪士尼乐园卷得说不出话。
万岁山的大宋武侠城,不是什么商业化乐园,夜场里的五彩光影、箫鼓喧腾、人影参差、桂华流瓦,本就是千年前的真实场景。
不提东京城,不敢聊北宋,如今提起河南,就要聊开封,纵然它曾被掩埋,曾经贫困,但会发光的城市,不可能永远黯淡。
04/
趁着清明假期,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开封、前往开封、肯定开封。开封人开心极了,他们不敢开车,怕外地游客堵车;景区周边的学校和机关单位临时凑出8000多个停车位,万岁山每天把节目卷出500多场。
开封人实诚,自己卷吐了血,也要客人尽兴。
很多人开始说,开封确实是个好地方。可是,也有不少人说,毕竟去河南玩,还是小心点。
河南,这个词让中国人敏感。
为什么,再灿烂的开封,也照不亮河南?
河南人的坏标签,已经被扣了二、三十年,尽管最近几年大家高喊“不做地图炮”,可轰向河南的炮一直打到现在。
2017年春晚,郭冬临表演小品《取钱》,他高声说出一句台词:"十个河南九个骗",得罪了所有河南人,被一位名叫张华山的河南籍律师提起诉讼。
郭冬临从此消失在观众视野,河南人没有获得正名的机会。
去年的12月9日,中国台湾女歌手杨丞琳在河南郑州开个人演唱会。与现场歌迷互动时,她说:“河南人不可以这样子啦,你们已经有一些名声诶,你们知道吧?爱骗人的事情,不可以骗我。”
河南人的“坏名声”,甚至传到海峡的另一边。
网上,骂河南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:“奸懒馋滑”“没一个好东西”“小偷”“活该穷一辈子”。
这些骂名落到个人头顶上,就是社交歧视、工作歧视。
2018年5月10日晚间,微博账号@500强校园招聘曝光了一封爱奇艺的内部邮件,邮件显示,该员工在面试一位在校学生后,备注称“今后河南人尽量先过滤掉”。
追溯河南人被污名化的历史,绕不开一个词:偷井盖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当时经济体制改革,各地都涌出外出打工口,其中河南近千万人流往北上广。
在北京,很多外来人口从事废品回收的工作,人均工资几百元的年代,一个井盖能卖50块,于是,有些好逸恶劳的人就会趁着夜色去马路上偷井盖卖钱。
群众愤怒,新闻被炒得火热,消息几经传播,打工人口占比最多的河南人就成为了“最爱偷井盖的人”。
1999年,河南人又遭一记重击。当年棉花价格快速上涨,各地不少黑心商人在新棉里面掺陈棉、废棉,牟取暴利。
河南尉氏县大面积种植棉花,聚集了许多棉花加工点,也因此集中了不少黑作坊。《焦点访谈》栏目组到尉氏县调查,报道了“黑心棉”事件。
河南政府非常重视,率先抓捕不法商贩,查封商户,传唤涉案人员,效率极高。此后,全国各地执法人员共出动7.75万人次,查处质量违法案件3372个,涉案棉花2.85万吨。
这场行动圆满结束,棉花市场得以更加规范,可是“河南盛产黑心棉”的名声传遍全国。
我大中国十几亿人口,群众素质再高,也架不住有几粒老鼠屎分散各地,偷井盖的人各地都有,黑心棉加工厂不止一两家,只因为河南人实在太多,在坏人总数里多占了几个,就成了倒霉的背锅侠。
“十个河南骗,总部设在驻马店。十个河南九个头,培训基地在郑州。”河南的黑锅从此摘不下来。
但很多人都忘了,在“偷井盖”之前,河南人最大的标签,是朴实。
中国人口多,十几亿人每天张着嘴要吃饭,河南不沿海,地形平坦开阔,适宜种植粮食,所以国家将这里定位为“粮仓”,让河南死守着18亿亩耕地红线,保证全国人民的口粮。
河南耕地面积约751万公顷,以占全国7%的耕地产出了中国10.15%的粮食,每年要调出400亿斤原粮和200亿斤成品粮。同时,这里还是生猪养殖和调出大省。
中国人的餐桌上,每10碗口粮就有一碗产自河南;每4个馒头,就有1个是河南面粉制作。中国人一辈子如果吃过十头猪,其中就可能有一头河南猪。
可是,种粮食的地区很难致富。第二、三产业发展受限,经济作物种植更是有限,人口超1亿的大省,人人都想找一条更好的出路。
那些世代耕种的农家节俭惯了,看到哪家收完农作物就去捡拾剩下的漏网之鱼,不舍得浪费一分一厘,慢慢成了传统。
年轻人疯狂卷成绩,抢夺全省唯一一所211大学,毕业后飘到外地,还是惯性竞争,为了生存不遗余力。
而很多人不理解,只觉得河南人卷走了自己的空间。
外地人说“河南没有好东西”时,忘了白居易、杜甫、岳飞、邓亚萍、焦裕禄、任长霞都是河南人。
骂河南“穷乡僻壤”时,忘了少林寺、龙门石窟、灌汤小笼包、洛阳水席都在这里。
在这个人人慕强的年代,朴实接地气的河南人总是站不上受追捧的舞台。
可是,也正是这里的人,能用80块钱的门票卷出一座万岁山大宋武侠城,倒腾出一场又一场你在别处看不起的非遗演出。
正是这个充满土气的省份,每到中秋、春节,就贡献出一场又一场轰动全网的综艺晚会,用传统歌舞、民间技艺震惊思维西化的年轻人。
河南诚然条件有限,它要承担自己的使命。日复一日努力的同时,它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守护、传播传统文化,告慰深埋地下的六朝古城。
它像是一个古代大家庭里的大哥,生来就有守护家族土地的责任,没机会出远门、赚快钱,每天打扮得灰头土脸,没人心疼。
工作之余,他学了祖辈流传下来的手艺、故事,有空就说给邻居孩子听。他憨憨地说,可不能忘本。
这么可爱,又这么寂寞,这么不值一提。
2024年,世界并不稳定,而幸运如我们,生活在一个物质富足、衣食无忧的安稳环境。这平淡安稳的日子背后,是一座又一座大城、小镇、小村落的默默付出,通力合作。
每一天,我们吃着北方的粮食,使用南方的水电,出门欣赏各地的草木河川,每一分钟的美好、便利都并非偶然。
中国十几亿人口,34个省级行政区,660个城市,没有一座不努力,没有一个不值得珍惜。
昨天,淄博、天水火了,今天开封火了,流量或许只是一时,但一座城市不会因为热度退却而不再美好。无论人们如何评价、对待它们,它们都不会怠慢往来的游人,忽略自己的本职。这是城市的痴情。
点个「在看」,愿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能被人们记住,愿每一座城市的人民,都能以自己的家乡为傲。